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间歇性诈尸
静心

清明 随笔

写于2016.4.8

 

 

清明雨细。她回乡祭祖。

 

这几天她所居住的城市重度污染,出门的时候,看见四周仿佛浮着灰朦的烟气。她想象那些近乎实质的颗粒流入她的气管,黏着在一起,心里涌上不小的厌恶感。如今的城市总是令她想到工业革命之后的伦敦,污黑的水与气极其轻易地将任何地方同化为一座巨大冰冷的垃圾场。

高铁两个小时,下车之后她在街头的面馆里点了一碗牛肉面,午后再次启程,坐上开往小镇的大巴。

城市化并不彻底,在她出生的城市周边,起伏的山间通路仍未修缮。车也老旧,是十几年前流通的大巴,泥泞溅满了车厢桃红色的底部。司机大多四五十岁,脾气带着山城人一贯的耿直和焦躁,以及一种轻易的自信。他们惯用油门和脏话,在狭窄邻河的高涯边惊险地超车。车上人多是回乡的县民,提着彩色的编织袋上车,车里装满蔬菜或者从边侧的开口里探出鸡鸭的脑袋。也有穿着鲜亮的年轻人,带着耳机垂下头睡觉,闭上眼睛随着车厢起伏颠簸。她有些晕车,旁边男人身上的烟味更是熏得她难受。她抬手轻轻推开了车窗,风的气味让她感觉舒适了一些。

 

一个多小时以后,她从朦朦胧胧的梦境里清醒,车的颠簸渐渐缓下来,窗外掠过大片的田地,金黄的颜色。她就那么看着它,直至那颜色从她的瞳仁中消失。

清平到了。

 

清平是小镇的名字。

她小学的时候,班主任让她参加一个环保征文比赛,家长挺重视,集思广益写下了那篇六百多字的文章。大家都挺满意。她记得她写下的第一句话:“我的老家是一个叫做‘清平’的小镇,有一条小河弯弯地绕着小镇而过……”

她长大以后,已经很少回到那个小镇了。

他们以为她会逐渐地淡忘它,她也以为她会逐渐地淡忘它。

 

可她下车的时候,一切记忆都开始回溯。

她记得她拉着婆婆的手走在田坎上,左边是小河,右边是高高立起的玉米杆,田坎很长,延伸到很远的地方,又在很远的地方交错起来。吃过饭的夏夜,空气里弥散开潮湿的热气,她穿着短裤兴奋地跑出门去,她知道大人会在出门的时候给她买一根冰棒。天色将暗未暗,赤金流光的红霞在视线尽头的天际涌动,她走在高高的田坎上,目不转睛。她知道等它流散开去,太阳也就要下山了。那是一种自然的仪式感。直到她回过神来,大人们已经走了很远,而她的双腿已经肿起好些大包。

她记得姑姑姑爹住的厂房底下有一口水井,打上来的水清凉甘冽,适合把水果放在里面冰镇。夏天的时候用那水冲脚,凉得人哆嗦。有时家里会白煮些土豆,烫过的皮很好剥,粗粗切过,再放些酱油辣椒就很好吃。姑爹做菜的手艺很好,先前还开过火锅店,生意不错。她喜欢他做的辣子鸡,即使每次都被炝炒的辣椒弄得咳嗽。大抵山城的孩子终究也是有种脾性的,越是被辣得眼泪直流越是欲罢不能。姑姑喜欢搓麻将,表姐就带着她在镇子上游荡,从大人那拿了钱就立马跑进超市里花掉,装满一大袋子。她喜欢镇上的苕子米线,五毛钱一斤的大西瓜,婆婆邻居的地里刚刚长出来的青瓜。

她记得那栋大房子里石头的灶台,厨房外面养着的几只肥肥的大母鸡,洗手台上面就是别人家的菜地,柱子上面一年一年她身高的刻痕。她和邻居家皮肤黑黑的男孩玩的时候一起钻过的纸箱子,用纱布搭起的“家”。

她记得她睡觉之前最爱听婆婆一遍遍讲给她的故事,那柜子上面放着的青色陶瓷的雷峰塔,婆婆就指着它跟她慢悠悠地说,“白娘子就是被压在那下面啦……”。她那时不懂爱情,即使现在也不懂。只是很喜欢那个故事罢了。

 

在喧嚣而忙碌的城市里,关掉所有灯光的时候,她闭上眼睛,时时会回想起那些夏夜。虫鸣声从纱窗外透进来,婆婆在她身边摇着蒲扇,慢悠悠地讲着那个故事,她在微弱的月光里看着柜子上摆着的那个青色的雷峰塔。

 

她所记得的比任何人认为的都要多。

 

初三的时候,她面临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考试,忙碌的学业中的某一天,大人忽然对她说,婆婆去世了。

她只感到茫然。那是她生命中第一个身边的人去世。她毫无概念。

当天大人带着她连夜赶回清平。

那栋大房子忽然变得很陌生。陌生、僵硬而古怪。陌生的道士走了进来,手舞足蹈,嘴里念念有词,她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。她觉得火盆里闪烁的火光照在房梁上显得有些可怖。鬼怪神佛,忽然就离她这么近。她转过身,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半人高的纸房子,那是要烧给婆婆的。

那婆婆呢?

她茫然地跟着大人走近,再走近一点。竹席上面躺着一个人。

他们问她“过来,你怕不怕?”

她看见婆婆,闭着眼睛,平静而安详。再也没有呼吸。连同她脸上蔓延的沟壑,衣服上细小的纹路,连同她褶皱的双手和突出的颧骨,都一并静止。她的心里出乎冷静,冷静得可怕,直到某一瞬间,忽然就有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。她并没有哭出声。

“终究还是难过的。”

她没有那么难过,没有心脏都揪起来那么难过。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会牵着她的手叫她“小妹崽”,领着她走在高高的田坎上,给她划上身高的刻痕,为她炸糍粑,给她摇着扇子讲雷峰塔的故事。

她知道她失去她了。

 

她去世后不久,她唯一一次梦到她。

她梦到她从棺材里把她扶起来,拉着她的手在田坎里散步。石块铺就的路面一直向远处延伸,没有尽头。

她醒过来,发现眼角下的枕面微湿。

 

墓在山坡上。下着雨,更不好走。她只能抓着丛生的杂草,艰难前进。没有手打伞,雨水沾湿了镜片。

婆婆的墓上,草已经长得很深了。

她看着那张微笑的照片,静静躬身了三次。

清平已经开始兴建更多的高楼广场,逐渐褪去老旧而暗淡的外壳。连同她回忆里的那些田坎、市集、水井,也一并被抹去。城市化的步伐催促着这个小镇一直向前走。

 

她闭上眼睛感受雨过之后草木甘冽微凉的味道,夹杂着淡淡泥土的腥气。

她只希望这一方草木,护她的亲人清平喜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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